□ 吴晓明

在滴答的雨声中醒来，屋子里寂寥冷清，似乎家具、书籍都吐纳着秋天的气息。忽然想起张爱玲的文字：“外面风雨琳琅，漫山遍野都是今天”，也唯有她那样的女子能把“琳琅”这样醒目而脆生生的词语镶嵌在风雨里。而此刻，我觉得，外面雨声淅沥，漫山遍野都是秋天了。

秋天到这个小城，似乎不是很久，可是小城的秋天就像是一张清凉的网，网住了关于秋天所有的意象。我也触摸到了秋天的况味。字典上对“况味”的解释，是指情形和情味。多么质感的一个词语，总也离不开一个“情”，这世间的美好都与这个字眼有关。秋天的气息似乎触手可及又清香扑鼻，也许唯有博大精深的秋天才配得上这个词语。

不记得这是入秋以来的第几场雨了，一晚上，滴滴答答的雨声伴着我断断续续地睡眠，似乎秋天的夜就显得薄凉了。文人喜欢悲秋，有时候出门这个“悲”字，就触摸到了时光的变迁，也许唯有“心”头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“非”，我们自然“悲”从中来。可是这份悲，伤得了心，伤得了情，伤不了诗人的灵性。看曾经的桃红柳绿而如今落红满地，真的是“孤花片叶，断送清秋节”。

我慵懒地靠在床头，翻翻昨晚没有看完的小说，似乎文字都变成了一件瓷器，散发着冷清的光芒，而这份冷清正是灵魂的温度。我想起那个清风明月一样的女子，时光翻转，千年前的这样一个清晨，也是在一夜雨声的辗转里炒热那些冷清的往事，当新鲜的阳光洒在她倦怠的容颜上，她一脸诗意地发出了没有人应答的疑问：知否？知否？应是绿肥红瘦？在这样的肥瘦中藏着自然辩证法的无情啊。我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古典的女子，推开那扇雕花的窗户，我也一脸亘古的忧伤。看窗外“月桥花院，琐窗朱户”，而我就躲在季节深处。而那个看着“满地黄花堆积”的女子就站在我的窗外，隔着千年的时光我们彼此打量，我看她“如今憔悴，风鬟雾鬓，怕见夜间出去”的我见犹怜的模样，她看我守着“黄花深巷，红叶低窗，凄凉一片秋声”的暗。她在我的生命一直没有走远，像是一抹“清”凌凌的月光“照”亮着我心灵的方向。终究，我们在文字里修心，在文字里皈依，文字成了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归宿。

我又想起了那个叫朱淑真的女子，年少轻狂的岁月里，她的“把酒送春春不雨，黄昏却下潇潇雨”诗意了我的青春，也湿透了我的青春岁月。在那个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的年纪里，文字似乎就是爱情的霓裳羽衣，似乎春天所有的伤感，黄昏所有的寂寞都堆积在这两句诗句中，不知道什么样的不如意才能蜕变成如此诗意。而后来，读到“秋风乍起梧桐落，蛩吟唧唧添萧索。”才慢慢明白，爱情就是一个女子的蛊，有时候缘和劫也是同一个字样。与文字沾边的敏感女子，遇不到让你脚下生风腋下生翼的男子，唯有在文字里绽放，在文字里沉寂。而世间的爱情，就像是盛开在路旁的花草，谁又能恰到好处遇见。

我又想起了那个水一样的男人，似乎隔着几百年的光阴，站在彼岸，眼底是平平仄仄的忧伤，嘴角是清浅的时光，终于像是开在尘世永不凋谢的花。在这样的夜里，他在记忆里辗转，在“断肠声里忆平生”“背灯和月就花阴，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”，回忆终究成了一把利剑，把无助的自己刺得伤痕累累。这世上，也许没有比“情”更累人的字样了，可是，有时候，背负亦或者放下都由不得自己。好在最后还能推给所谓的“宿命”。在这样的夜里，他的思绪像是雨丝纷飞，雨丝像是一张网，打不开的解都到心头，记忆就是飞花落雪都飘零在心灵的狂野上，往事在风中摇曳时，孤独便是最大的道场了。“夜雨做成秋，恰上心头”如此精致的忧伤便成了亘古的孤单。

有人说，最美的雨都打在芭蕉树上、梧桐叶上。其实，在这个北方的小城，没有硕大的叶片承载雨点的诗意，最美的雨都在秋天的夜里，雨打柳叶，雨吻黄花，最美的秋天也就藏在诗意的文字里，绽放在古人的心上。

打开窗户，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，感觉秋天像是个调皮的孩子一脸的顽皮扑到我的怀里。看看窗外，地面有点潮湿，想来昨晚的雨下得不是很大。可是，我还是有点入心入骨的冷清，真是的“病来身似瘦梧桐，觉得一枝一叶怕秋风”。

走出楼门，草坪上黄和绿似乎在无声地进行交接仪式，我听不到岁月更替的脚步，点点细雨打在我的脸颊上。眼前还是一片葳蕤的世界，眼底还是万里江上。踩在槐花的落蕊上，星星点点的黄就像是旧时光一样堆积在雨中，你浸染着我的容颜，我拥抱着你的薄凉。我什么都不想，就这样一直走在雨中，走在秋天的最深处。

雨点都变成了冰凉的小手细数拨弄着面前的每一寸光阴，点点小雨，真是“自在飞花轻似梦，无边丝雨细如愁”。就心甘情愿在这样的一个小城里终老，在这样的秋天里沉沦。

落雨的日子里，读那些时光里的女子，漫步在甘州的雨中读甘州的秋，觉得人生的况味都在其中。是啊“人生须行乐，君知否？容易两鬓萧萧。”在秋天里徜徉，一片飞花，一片枯叶，都是秋天的语言，诉说着不尽的悲凉，唯有在这样的悲凉中，我又能触摸到灵魂深处的暖。

一场秋雨几许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