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曹 玲
在河西走廊的凛冽寒风中,祁连山的积雪千年不化,却有一簇用医者仁心与革命热血点燃的生命之火,穿透了1938年的血色长夜。高金城,这位未列党员名册却以生命践行信仰的“白袍战士”,用52载人生谱写了一曲跨越信仰、超越生死的赤诚壮歌。他的故事,是医者仁术与家国大义的水乳交融,更是中华民族危难之际万千仁人志士的精神缩影。
生逢乱世,悬壶济世显初心。1886年,当高金城降生于河南襄城麦岭乡时,“丁戊奇荒”的阴霾尚未散尽。这个在教会杂役房中长大的农家少年,目睹了“人相食”的惨剧,也记住了祖母的教诲:“碗中饭粒,当分饥者”。13岁那年,他因拾金不昧的品格被英国传教士赵立民看中,从此踏上医者之路。在开封教会医院的勤工俭学生涯中,他常将病号饭分给流浪儿童,在解剖台前立誓:“以仁术救苍生,以仁心渡乱世”。
1917年,31岁的高金城背负药箱踏入河西走廊。在张掖创办福音医院时,他面对的是“十里无炊烟,百里闻鬼哭”的惨景。他不仅免费救治贫苦百姓,更在甘州龙渠带领农民凿山引水,硬是在戈壁中开出一条灌溉万亩良田的“生命渠”。当地百姓赠予的“济世救人”匾额,至今仍在博物馆中闪耀着人道主义的光芒。当肃州镇守使吴桐仁诬其“劫狱放囚”时,这位白衣大夫竟率民众游行抗争,最终上演“捕了高大夫,吓走吴镇守”的传奇,让河西三州见证了仁者之勇。
家国危难,铁肩担当践使命。1932年淞沪抗战的硝烟中,46岁的高金城带领协和医院医疗队穿梭于闸北火线。当教会质问“基督徒岂可参战”,他发出“吾身虽属基督,吾魂永属中华!”的怒吼。这场战役让他看清了国民党的腐朽,也埋下了思想觉醒的种子。在北平东裱褙胡同的深院里,他与地下党员彻夜长谈,将住所变为秘密联络站,甚至不惜以药房经理身份为组织筹措经费。
1937年深秋,当谢觉哉在五泉山将营救西路军的重任托付给他时,这位刚经历丧妻之痛的中年人,将三个幼子寄养香山慈幼院,只留下一句:“此去若不能归,便以祁连为冢。”妻子牟玉光在兰州开设的助产所,从此成为连接地狱与人间的生命通道。临行前夜,他在日记中写道:“医者救人身,志士救国魂,今当合二为一。”
孤胆忠魂,祁连山下埋忠骨。重开张掖福音堂医院的第一天,高金城就在诊室暗设密室,后门以三声叩响为号。被韩起功部打断双腿的红军连长刘德胜,在这里接受了秘密手术;女战士王定国以护士身份传递情报;20张病床日夜轮转,治愈者持“高氏名片”穿越封锁线。最惊心动魄的,是他假借为马家军高官诊病之机,将听诊器贴在对方胸口,实则用摩斯密码与隔壁监房的刘瑞龙取得联系。
1938年农历正月初三,当19名重伤员藏身医院地窖时,高金城正在书写给中央的密报:“昌浩同志已脱险,瑞龙等押送青海……”寒夜中骤起的犬吠声里,韩起功的屠刀已然逼近。面对断肢酷刑,他高呼:“吾之血脉已化祁连雪水,来日必涤尽人间污浊!”黎明前的黑暗吞没了这位白衣战士,但他的手术刀却永远插在了河西大地的心脏。
信仰永恒,山河不忘祭英魂。1949年秋,王震将军的马队停在牟玉光门前,第一兵团将士集体向这位未亡人敬礼。1952年的追悼会上,谢觉哉的挽联“生为医国手,死作救世魂”与200余幅血色哈达交相辉映——那是被救红军从雪域高原日夜兼程送来的心意。在张掖烈士纪念塔遗址,当地百姓至今传唱着:“祁连高,黑水长,白袍大夫美名扬……”
他既是医者,用柳叶刀创造生命奇迹;又是战士,以信仰为剑刺破黑暗。临终那句“革命胜利日,坟头插红旗”,道出了超越宗教与党派的家国大义。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:“所有为民族独立献身的仁人志士,都将被历史永远铭记。”
今日张掖,高金城烈士纪念馆的展柜里,那把锈迹斑斑的手术刀仍在诉说:真正的信仰从不拘于形式,它是手术室的无影灯,更是刺破黑暗的星火。当我们在和平年代重读这段历史,不仅看见一位医者的仁心、一位志士的忠魂,更触摸到了中华民族在最黑暗时刻依然跳动不息的赤子之心。这,正是穿越时空的精神火炬,照亮民族复兴的壮阔征程。